上世纪后期在西安北郊的文化人,左起高建群、刘民发、
张敏、王西京、苗重安、崔振宽、王有政、石岗
贾平凹 按照经纬坐标,方新村和方家村两个村名同时并存的这块土地,是一块风水宝地。历史是流淌的,而土地作为历史的见证却是永恒的。当你将耳朵贴在地面上,你会听到这块土地向你悄悄诉说几千年来,那些大人物的小事情和小人物的大事情。大约是在一千三百年前,这里曾经是皇家的禁地。高大的树木和碧绿的草地上,奔跑着供皇族射杀的各种乖巧的动物。那时候这地方叫西苑,是大明宫的西花园,皇家的狩猎场。就在开始的那几十年间,这里发生了两宗让现代人说起来就脸红的风流韵事。一是倜傥风流的唐高宗李治悄悄勾引他父亲额小老婆,把那他本该成为“小妈”的武则天压在大树下,让历史在害羞的镜头下,偷摄了这一幕。家风世传,子孙辈的唐玄宗李隆基在他六十三岁那年,又把二十七岁的儿媳妇杨玉环搂在了自己的怀里,算把李家的丑事扯平了。 高建群 王有政 再早,有人告诉我说,邮差手持稿费单,进巷子往西边去了,西边还住着一位凭稿费活命的作家。初是不以为然。陕西地面虽大,文人也就是那么几百个有数的鬼,到了方家村地面,哪有文人不来我处聚会的道理。后来认真一问,确曾有稿费源源不断地送往巷子西头,于是,心下着实吃了一下: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!可恼这外乡旁姓居然不把我放在眼中。也罢,他不来会我,我会会他去。不说尽地主之谊,起码可以少点霸气。一日酒后,仗着酒色遮脸,敲响了他家房门。房中一对男女,均秀色可餐,文静可人。见我进门,劈面便称老师,原来是认识我的。问及曰:湍湍人流中,老师文气十足,焉有不识之理。再问及,答曰:无什惊世之作,不好意思登门。真傻的可爱。男士石岗,文人后辈英雄。现官拜《新大陆》杂志副主编。 石岗与牛群 三人为众,五人为群,加上资深作家赵熙,风流才女高洺;汉中才子爱琴海,延安诗人浏阳河,都前前后后云集于此,蔚然壮观已成大势。可怜那有限的风骚和香魂怕是要分配不均了。 (责任编辑:冰山)很多年之前,在离中国很远的地方,有个河边小村叫梅塘。那是法国塞纳河边一个不出名的地方。有一天在水磨房里,一瓶红葡萄酒,一碟花生米引来了几个法国的文学壮年。他们唱着小曲,乱扯了一阵有关女人的话题之后,突然感到生活的空虚,于是便要写点什么文章昭示天下了,写什么呢?主人左拉捋着他那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想了想说,咱们就以普法战争为背景,各人弄一篇小说,让世人瞧瞧我们都是些什么人。于是乎,众人成鸟雀散,各自寻地方写了起来。这一写不要紧,《羊脂球》、《最后一课》、《磨坊之夜》等篇章都收进了世界文学史,也编入了中国的中学、大学课本,垂名千古。 我那起名文牢的炮楼,自然要比小磨房气派了许多。我虽然没有小胡子,说不清哪一天也会挽起袖子,面对如此众多的文学精英,出一道什么题目,轰动一下世界文坛也说不定。不是有人已经惊呼,西安的北郊现象值得注意,那可是李白当年在草地上打过滚的地方呀! 春日良宵,众人在文牢聚首,一弯残月,树影婆娑。高建群突然发问:算一算,陕西文坛上谁没有在这里喝过酒?十个指头扳倒又竖起竖起又扳倒,但凡在文坛上大小有些名气的家们,竟无一人漏网。于是便有了结论:来过一次方新村的,必带一点灵气回去弄个小名堂出来;来过多次的,回去后发现头脑特别灵光,手中的笔玩的特别顺溜,原来都是得了此地灵气的缘故呀! 于是众人便又起哄,撕扯出一张红纸来,让高建群挥笔,要在那门楣上贴一幅对联。 高建群虎背熊腰,一副木讷模样,然文思了得。口中念了声能行,笔下便飞出两行字来: 大手笔写下天下无聊事小人物阅历世间沧桑情横批上写了:大隐隐于市众人一哇声喝彩,却又感言犹未尽:正经有余,风流不足。要来邪点的,不要一副正人君子模样。暗夜面南,古城紫气升腾。多少代才子佳人,朝朝暮暮,历史才回到这一代人身上,善待自家姓名之后,写两句唐朝人绝对写不出来的文字才算本事。于是我们家门楣上又有了这样一行文字: 二五八条自摸三六九饼炸弹杠上开花说来说去,我们都行将老去,不老的将是这块土地。这地方过去曾叫过大明宫西苑,它现在叫方家村,它以后还会叫个什么名字呢?听左邻右舍嚷嚷,市上正放话要消灭这些都市里的村庄。这样失去土地的方家村,将成为方新村第一居委会、第二居委会、第三居委会。我想,随之,我这“文牢”也将不保。因为新修的单元楼,已经为我号上了一套。但是-----但是怎么说呢,这块代代相袭的风流土地,不管称谓如何改变,他将永恒。 以土地的永恒来对照行色匆匆的我们,便让人顿生人生凄凉之感。罢了,李白诗云: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趁我这“文牢”尚且混全,且丢下这支涩笔,邀朋呼类,来此小聚一场,若何? |